江苏创新网讯 有道是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,尽管对一定历史时期的作品推出压卷之作会遭到许多人反对,但是推出压卷之作的风气却长盛不衰。对于汉魏诗歌,叶燮推曹植的《美女篇》为压卷。对于唐人七律,严羽推崔颢《黄鹤楼》为压卷,何景明则推沈佺期的《独不见》为压卷。对于唐人绝句,李攀龙推王昌龄《出塞》其一(“秦时明月汉时关”)为压卷,王世懋则认为“必欲压卷,还当于王翰‘葡萄美酒’、王之涣‘黄河远上’二诗求之”。今人孙绍振则认为当推王昌龄《出塞》其二(“骝马新跨白玉鞍”),“不论从意象的密度和机理上,还是从立意的精致上,都不是前述‘压卷’之作可以望其项背的”。闻一多认为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堪称“诗中的诗,顶峰上的顶峰”,王子居也指出《春江花月夜》“探索宇宙人生之真意,接近‘道’的层面,因而能成为唐人诗中当之无愧的第一”。由此可见,推出压卷之作的风气从古至今未曾间断,而结果也见仁见智,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
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一诗曾被胡应麟推为盛唐绝句之冠,但他《出塞作》一诗却因白璧微瑕未能跻身于压卷之作的行列。《出塞作》写道:“居延城外猎天骄,白草连天野火烧。暮云空碛时驱马,秋日平原好射雕。护羌校尉朝乘障,破虏将军夜渡辽。玉靶角弓珠勒马,汉家将赐霍嫖姚。”王维在自注中道“时为御史,监察塞上作”,既点明了这首诗的创作背景,又意味着这首诗源于作者的生活体验。明代王世贞在《艺苑卮言》中说:“‘居延城外猎天骄’一首佳甚,非两‘马’字犯,当足压卷。”在王世贞看来,这首诗因为有两个“马”字重复,最终遗憾地与压卷之作失之交臂。清代沈德潜在《说诗晬语》中也说:“即字面亦须避忌,字同义异者,或偶见之;若字义俱同,必从更易。”沈德潜所举的例子,正是王维这首诗。有道是“一字之失,或竟使璧微瑕而价损”,王维《出塞作》一诗不幸成为这一断语的印证和注脚。
为了补救《出塞作》一诗的遗憾,有人针对这首诗的瑕疵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。王世贞在《艺苑卮言》中说:“然两字俱贵难易,或稍可改者,‘暮云’句‘马’字耳。”在王世贞看来,最好是改动“暮云”句的“马”字,但至于具体怎么改却没有下文。明人谢廷瓒在《维园铅摘》中认为,“驱马”宜作“驱雁”,并引鲍照“秋霜晓驱雁”诗句证明其可行性。但是谢廷瓒的观点遭到了赵殿成反驳,他认为“驱马、射雕,皆塞外射猎之事,若作驱雁,则与上下句全不贯串”。可见修改并非易事,刘勰称这种困境为“一字非少,相避为难”。
需要指出的是,也有人认为《出塞作》一诗中两个“马”字重出并不是什么问题。王夫之曾说:“不可以两押‘马’字病之,意写张泉边事,吟之不觉。”赵殿成也说:“以此擿为疮痏,未免深文。”他还指出:“观杜工部《崔评事弟许相迎不到》一诗,既云‘江阁要宾许马迎’,又云‘醉于马上往来轻’,两马字全无分别。古今诗律之细,必推老杜,杜亦不以此为忌,何必鳃鳃于是乎?”在王夫之和赵殿成看来,《出塞作》一诗中两个“马”字重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。
《出塞作》一诗先写敌人咄咄逼人的强横,予人以心理上的紧张;再写唐军从容镇静,守攻裕如,终于夺取了胜利。越是渲染敌方气焰之盛,越能衬托唐军的英勇顽强,并凸显了胜利来之不易。最后写劳军,也就水到渠成,顺理成章,只需轻轻点染,诗旨全出。因此,唐汝询认为这首诗“骨力雄浑,不失为开、天名作”。
对于王维《出塞作》一诗中两“马”字重出,假如着眼于细处,就会发现白璧微瑕;假如观其大略,则觉得行之无碍。所以有人认为疏于检点,也有人认为不是问题。有人认为“欲得人人服,须教面面全”,有人认为诗境甚宽,诗情甚活,无须“狭其径,苛刻其条规”。古人见仁见智,莫衷一是,我们在接受时,可以参考他人的意见,但自己心中需要有一把尺子,以艺术之是为是,以艺术之非为非,不能受他人所左右。(朱美禄)